「嗚啊！」
一輛車子從我身邊呼嘯而過！後照鏡「哐！」地一聲撞到我！
「啊！夫君啊！」
總是飄在我身後的那個女鬼見狀，非常生氣地追了上去！
「竟敢對我家夫君––！」
「啊！等一下！」
「賞你一個鬼打牆啦！」
「……」
女鬼飛上半空中，對著肇事逃逸的那輛亮紅跑車用力揮了一下手指。
然後那輛亮紅跑車立刻像是迷失了方向一般地，不停在十字路口正中間瘋狂繞圈子，不管四個方向的車子怎麼對他按喇叭，跑車的駕駛都像是聽不見似地，繼續瘋狂繞圈子。
「走吧！夫君！現在我們立刻就到急診室去！」
「我只是被後照鏡撞了一下，沒這麼誇張啦！」
「怎麼可以！車禍乃是現代人死亡原因之首！不可不慎的啊！」
「就說了不需要––」
「怎麼可以！」
「哇啊！」
女鬼拉著我的領口，又拖又逼地讓我不得不走向醫院的急診室！
「就說了不要一直跟著我啦！」
「那可不行喔，夫君。」
拉著我的女鬼，對我露出甜美燦爛的笑容。
白晰整齊卻有點半透明的明眸皓齒，在清爽的陽光裡對我閃閃發光。
「照顧丈夫，本來就是妻子的責任嘛！」
「…………………………我才高中耶。」
「沒問題，沒問題，我們的婚姻已經獲得雙方家長承認，也獲得天上神明與地上道長的保證，加上法律裡也有兩小無猜條款，夫君完全不用擔心任何事情，只要把身體完全交給姐姐我就沒問題！」
「哪有人會乖乖把身體交給一個來路不明的女鬼啦！」
「啊！夫君！別跑啊！」
我拔腿就跑，那女鬼也「飛也似地」追上！
「我真的很擔心你能不能長命百歲啊！」
「我巴不得早點死掉擺脫妳啦！」
說到這裡，應該已經有人發現了。
雖然我才高中，未成年，但卻已經有了「妻子」這種會讓很多現代年輕人羨慕、嫉妒、恨到死的東西。
只不過我的這位妻子––
是個「冥婚」得來的「冥妻」！
一、路邊的紅包不要撿！
「路邊的紅包不要撿！」
這是從我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老爸老媽叔叔舅舅伯伯姑姑阿姨那一輩開始，就不斷在我家裡口耳相傳的一道禁忌。
「你小叔喔！就是年輕的時候貪心撿了地上的紅包！結果花了好幾百萬！才把纏上身的女鬼給請掉！」
「還有你阿姨喔！也是不小心去撿到地上的紅包！原本以為是好心幫人撿失物，結果卻是給人家設計來冥婚啦！」
「所以喔！阿榮！你是我們兩家第三代第一個男丁！身負傳宗接代的重要任務！絕對不可以跟你小叔或你阿姨一樣！給冥婚的騙去！」
「可是阿嬤，我聽說冥婚的還是一樣可以正常取老婆啊？」
「唉唷！夭壽喔！我們家雖然現在家道中落！但是兩家三代第一個長孫的大太太怎麼可以娶女鬼進門啦！」
「阿嬤……」
冥婚，是台灣這裡民俗信仰中小小的一部份。
為了讓不幸早逝的年輕女孩，能夠完成結婚這個少女的夢想，或是至少有個夫家的歸宿，喪女的家裡，會把女方的生辰八字與禮金封在一枚紅包裡，在道士算好的日子，丟在「注定有緣人」會經過的地方，等待那個「有緣的倒楣鬼」經過後，順手撿起來。
只要撿起紅包，就算是收了禮金，這場冥婚等於成立。
以前人對於這種事情怎麼想的，我不太清楚。
不過根據同樣口耳相傳與網路上能google到的故事來看，冥婚似乎是件還不算太糟糕的事情。
雖然把自家女兒嫁給那種會在路邊隨便撿東西的人，實在讓我有些無法苟同。
但是那些流傳到現在的冥婚故事裡，男方只要好好供奉女方的牌位，接下來的人生就會在冥妻的幫助下一帆風順。
如果只要拜拜，就能換來好運的話，有什麼不好的？
「阿榮！就說了我們兩家三代第一孫的大太太不可以是來路不明的女鬼……！」
「阿嬤我知道啦！」
「還有喔！你太公生前是讀書人，而且是正氣凜然的讀書人！過世之後那個牌位擺在神壇上，連過來幫忙的看了都說你太公會保我們家至少百年邪靈退散。就算是為了人家女孩子好，不要給人家過世了，還被太公那一身正氣給沖散掉，作孽啊！知道嗎！」
「知道啦……」
雖然我家的長輩，對於現代的網路通訊與智慧手機之類「有夠現代」的產品熟到不行。
但這對他們固守傳統信仰與信念的意志，並沒有產生半點動搖。
我家是那種每逢節氣都有活動，每逢節慶更要相聚的超傳統大家庭。
而且因為網路發達的關係，就算逃到南北極去，都能透過FB、LINE或SKYPE把你在至少年夜飯那天抓回家裡！
這不是我誇飾，而是我那接下國家地理頻道攝影契約，跑去南北極拍攝千年難得一見極光風暴的舅舅，當著我的面，被好幾年前還在世的太婆用蘋果打Facetime
五千里加緊CALL回來時，我才知道長輩們對於這些傳統節日的重視度有多高。
「阿昏？我奶奶啦，要過年了，記得回來吃飯。」
「是！」
我那天不怕地不怕被火箭頂出電離層都沒在怕的阿昏叔叔，真的被奶奶那不到三秒鐘的網路對話，從正在狂颳極光風暴的南極，回到了家裡吃年夜飯。
然後我就再也不敢質疑我家長輩在這些「傳統小事情」上的堅持與力道。
總之，身為兩家三代共同長孫的我，不要冥婚就對了吧？
不管奶奶說了多少理由，也不管太公牌位上那蒼勁的毛筆字看起來多麼惡靈退散。
冥婚這種事情，本來就不是想遇到就能遇到的嘛。
而且要是隨便過個巷口轉角就會撿到紅包，那麼今天在網路上，應該到處都是如何處理冥婚，以及討論冥婚的文章啊。
當時這麼想的我，真的是太天真了。
以為冥婚真的只有傻傻等著人家去撿的我，真的是太天真了！
「小兄弟！你就是我們家女兒的有緣人啊！！！！！」
那對老淚縱橫的老夫妻衝向我的時候，我真的愣住了。
因為我直到被他們點破才發現，我的外套口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大紅包！
「唉呀唉呀～～聽道長說這個有緣人很難得的時候，我還真的緊張了一下呢～～」
「就是說啊～～孩子的爸～～看來我們女兒雖然命薄，但福真的很厚啊～～」
「等……等等！你們兩位在說什麼？為什麼我完全聽不懂！？」
「摸摸你的口袋吧。」
「啥？」
在我從口袋裡摸出那封我完全沒有記憶的大紅包時，我真的聽到有雷聲落在我腦中……
「這是千年修來的緣分啊！年輕人！」
「我們女兒從小就被算命師傅說命薄福厚，她的後半輩子就全靠你了啊！」
「這他媽的是什麼狀況啦！！！！！」
因為我實在擺脫不了這對老夫妻，只好讓他們跟著我回到家裡。
爸媽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爸爸沒說什麼，直接進了書房；媽媽則是開始打電話。
我兩邊的阿嬤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們直接叫我到兩家共用的神壇前「給你祖嬤跪落！」
「阿嬤不是我的錯啦！！！！！」
「就說了不要把人家女孩子帶回來家裡！你真的想害你太公不小心把人家女孩子三魂七魄全沖散！造孽嘛！」
「可是我真的沒撿紅包！是發現的時候已經在我口袋裡了啊！」
「你憨耶，憨孫。」
「奶奶！你說一下阿嬤啦！」
「就因為網路上到處都查得到冥婚的老方法，所以現在那些真的很需要冥婚的家裡，都會顧人始點小技巧，你不知嗎？」
「我怎麼可能知道啊！」
「被人偷塞紅包進口袋也就算了，偏偏你還被人家誘導，伸手去掏。沒摸沒事，一摸全了。」
「唉唷！夭壽啦！人家夫婦整個很堅持！一定要你娶！然後你這個笨阿榮還偏偏給人家摸下去，這下真的要冥婚娶鬼某了啦！」
「算啦，姐姐，平時我們這麼千交代萬叮嚀的，這個憨孫還是給人家算計，除了怪我們自己教導不夠周全外，大概就真的是緣分吧？」
「不啦！不啦！哪有這種的啦！除非土地公……還有我們太公加上觀音媽！三邊連續都九個聖筊給出來！我才能點頭啦！」
「姐姐，妳這不是刁難人家家屬嗎？」
「哼！是他們設計陷害耍手段在先，我們做點補救措施，謹慎一點有什麼不對的！？」
「謹慎一點倒也沒錯……」
「奶奶？」
「好，就來擲筊吧！」
「奶奶！？」
聽見這個條件時，那對老夫妻的臉色沉了一下，卻依然接受了。
擲筊，是台灣民俗信仰中，很重要的一部份。
幾乎每間廟裡，都會準備至少一對半月形的木筊，讓大家在拜過神明之後，可以用來跟神明作「YES。」「NO。」「哈哈UCCU！」與「媽啦你講啥！？」的基本溝通。
擲筊一共有三種情況：
一正一反的聖筊，代表「YES。」
兩正的笑筊，代表「偏YES的NO。」或「哈哈UCCU！」
兩反的無筊，代表「NO。」跟「媽啦你講啥！？」
以機率來說，這對老夫妻有二分之一的機率贏。
以狀況來說，他們只有三分之一的機率惹神明跟我太公生氣。
以結果來說，阿嬤他們有三分之二的機率，得到藉口把這門冥婚推出去。
以實際來說，廟方跟我太公都能因此得到一份額外的香火供應。
看起來是個雙方……不，應該說是五方獲利的情景。
然後在走過我家神壇、外面觀音媽祠，以及山頭土地公廟，一口氣上香上到我有點頭暈，加上擲筊擲到我耳朵有點幻聽之後。
「既然天意如此，那也只能認了……」
我的兩位阿嬤，默默地閉上眼。
「我們家女兒果然命薄福厚！」
帶著冥婚上門的那對老夫妻，相擁而泣。
「好，準備結婚吧，兒子。」
「雖然冥婚的對象基本都會比你的年紀大，不過往好處想，娶某大姊坐金交椅，只要你今後別做壞事勤上香，就能當作是修來世功德了。」
「爸……媽……！？」
雖然開場都是笑筊，但是接下來連續九個聖筊，而且還是我太公、觀音媽與土地公都給出三次九個聖筊的情況下，不管我家再怎麼不想冥婚，都只能對這更強力的傳統方法點頭。
「等等！這些筊裡該不會灌了鉛還是塞了鐵片吧！怎麼可能真的連續九聖筊！還連續三次啊！？」
「認了吧，憨孫，這就是天意啊。」
「就算是天意！就算我把三個地方的機率拆開！九聖筊的機率可是二的九次方！五百一十二分之一耶！而且還三次！？這不管怎麼想！裡頭都有鬼……」
啪！兩位阿嬤默契十足地同時打了我的左右臉！
「總之這裡頭一定有問題啦！」
「願賭服輸啊，阿榮。」
「阿嬤！」
「娶某大姊坐金交椅喔，憨孫。」
「奶奶！」
然後在種種絕對有問題的算計跟巧合下，我與我的「妻子」，終於在快速走完簡易的結婚儀式後見面了。
對方是個眉清目秀，笑起來很燦爛，身材看起來也很好的女孩子。
年紀……照片裡的她，看起來跟我差不了幾歲。
而這樣一個理應找到比我更好的對象的女孩子，居然已經過世了？
「人生無常啊……」
「憨孫，你還要在洞房裡呆多久？出來送岳父岳母了啦。」
「喔！」
「記得帶你某的照片出來。」
「喔……」
送走那對真的哭的很慘的老夫妻，也把我這位冥妻的照片安置在洞房裡後，爸把我叫到神壇旁去坐好。
「首先……恭喜你新婚？」
「爸你夠了喔……」
「冥婚這檔事啊，其實有很多無奈在裡面的。」
「嗯？」
「不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受騙上當的也好，拿來騙人的也好，那份希望女兒能夠離開不幸的環境，前往更好的地方的心情與思念，總是存在的。」
爸拍拍我的肩膀。
「總之，以後少打手槍，知道嗎？」
「我本來就很少打手槍啦！」
「不節省一點的話，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知道什麼？」
「知道節省的重要。」
老爸對我露出一個「語重心長」的微笑。
當天晚上，我馬上就理解老爸為什麼會跟我那麼講。
我做了一個春夢。
一個打從我上國中的第一天，就在也沒有體驗過的春夢。
夢裡，跟我冥婚的那個女孩子，一絲不掛地站在我房間裡。
雖然不像我平常看的那些色色薄本裡的女孩子一樣，身材凹凸有致到完全違反物理原則。
但是她的身材，也已經足以讓我看到傻。
能夠把手掌吸進去的腰身。
稍微碰觸就會有反應的清滑肌膚。
以及她那在透過窗簾的路燈燈光掩映裡，明亮閃爍著淚光的燦爛容貌。
冥婚……似乎還不壞嘛？
隔天早上我換內褲的時候，立刻後悔昨天的春夢裡為什麼要那麼想––
「啊，夫君！早！你要先吃早餐？先換內褲？還是再來跟我……翻雲覆雨一場？」
「妳他媽的誰啊！！！！！！」
一個半透明、飄在半空中的女鬼––
在明亮清爽的早晨陽光裡，燦爛地對著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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